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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贴：漫谈原神宇宙观(一)：提瓦特的地脉循环与生死轮回
作者：卿云上ArsNova

在须弥教令院的藏书中，有这样一本因论派学者从砂海遗迹里挖出的古代残卷，它不仅记载了须弥三生魔神体系诞生的始末，同时也暗藏了关于提瓦特宇宙观的奥秘。

《浮槃歌卷》是米哈游仿照《圣经·列王纪》中示巴女王与所罗门王的故事，描写了花神带着赤王向大慈树王寻求结盟时用三道终极谜题考验树王的事情，花神与树王一来一往的问答构成了这本《浮槃歌卷》的主体部分。

10:1 示巴女王听见所罗门因耶和华之名所得的名声，就来要用难解的话试问所罗门。 ——《旧约 · 列王纪上》

10:2 跟随她到耶路撒冷的人甚多，又有骆驼驮着香料、宝石和许多金子。

10:3 她来见了所罗门王，就把心里所有的对所罗门都说出来。所罗门王将她所问的都答上了。没有一句不明白、不能答的。 ——《旧约 · 列王纪上》

可见在《浮槃歌卷》中，花神对应示巴女王，树王则对应所罗门王。

暗猫の祝福原神2周年生日会作品「尘光」里为大慈树王跳祝诞之舞的花神

而无论是仙灵一族的遗民花神还是世界树的化身树王，都是与世界本源关联密切的存在，两者之间观念交锋所产生的火花自然免不得会将提瓦特世界隐藏的奥秘照亮冰山一角，因而在讨论原神的宇宙观时这本书是绕不过去的一个文本。

在见到树王后，花神首先像对暗号一样说道：「赞颂有翼者，统领地上万国的君王。」

这里的「有翼者」指的应该就是原初的法涅斯，根据渊下宫禁忌编年史《日月前事》的描述原初“生着羽翼”，而「统领地上万国的君王」也很符合原初的身份。

随后花神阐明自己是由原初所创造的仙灵一族遗民，开始用三道难解的谜题来考验树王的智慧，随即而来的便是第一个试探性质的问题：

「什么东西活着的时候如死物一般冰冷，消逝后却能够为人们送去和煦的暖风？」

树王对此则回答道：

这个问题答案里「蔷薇」在游戏里指的应该是须弥蔷薇（Sumeru Rose），根据文案描述这种花自古以来就被人们用来制作香精和香水，其原型可能就是波斯文学中的经典意象大马士革蔷薇（Rosa × damascena），比如3.0版本的标题「千朵玫瑰带来的黎明」就出典自波斯著名的《鲁拜集》，以蔷薇凋落的意象感慨那些逝去的英雄都去哪了。

君言然哉：朝朝有千朵蔷薇带来；

但是昨朝的蔷薇而今安在？

带来蔷薇的这初夏之季，

也将使贾姆希德、凯·古巴德一去不回。

与《鲁拜集》这首诗类似，在游戏中蔷薇凋落的意象也出现在圣遗物「梦中的铁花」的文本中，用于指代花神。

树王回答中的「蔷薇」也一样指的是花神，「古往今来多少情人因她迷醉，赤旄的君王也倾慕她的雬美」，赤旄的君王在英文文本中很直白的就是the king in red，自然就是在一旁旁听的赤王了，他对花神的迷恋在树王这个外人看来是一目了然的。

树王的这段回答让花神「心中暗暗赞许」，明显是说中了她内心的想法，可是花神又为什么会问出这个关于她自身死亡的问题呢？

武器突破材料「绿洲花园的真谛」告诉了我们答案——

「灿烂的死亡」从一开始就是花神所追寻之物，因为「灿烂的死亡」能让「失去的欢乐」铭刻在记忆之中。

身为快乐与幸福之主，花神的这一理念看起来很难理解，而树王却深知其中的奥秘，她的眷属兰那罗也明白——

推完长篇世界任务「森林书」的玩家应该还记得，其中有一个特别的系列任务「正法炬书」的相关剧情最为晦涩难懂，在寻找名为「耶然草」的植物过程中兰纳迦阐述了兰那罗们独特的生死观。

所谓流传很久的草木的语言自然就是兰那罗们所说的梵语，耶然草的耶然（यज्ञ，yajña）在梵语中意为「献祭」，这看似与兰纳迦所说的「谢落」含义不同，但其实在兰那罗的生死观里是一致的。

在兰纳迦看来，谢落是实现，是催发生命，是开心的「死亡」，那么为了自己的理念去而主动将自身献祭不也是一种开心的「死亡」吗？

如此一来耶然草就可以理解成是一种为了「献祭」而生的植物，而这种罕见的草类除了颜色之外居然与须弥的一种植物长的一模一样————

耶然草难道不就是那作为花神象征的、真正的、紫红色的「帕蒂沙兰」吗？

如果象征花神的紫红色「帕蒂沙兰」真的就是兰那罗语言（梵语）中的「耶然草」，那么花神所追寻的「灿烂的死亡」就得到了解释——

她身为与赤王的威权相对的快乐与幸福之主，若是像耶然草一样为了「献祭」而生

那么为了自己的理念去而主动去献祭自身，这何尝不是一种灿烂的「死亡」？

而在花神套圣遗物「守秘的魔瓶」的故事中，我们知晓了花神选择献祭自身是为了让赤王开启获得禁忌知识的通道，以完成曾经身为「天降使者」的仙灵一族所未竟之事。

在不知道多少轮月亮过去之后，森林书「正法炬书」任务中的兰那罗们与花神一样，踏上了献祭自身来实现他们所说的快乐的「死」的道路——

在我看来，「正法炬书」是整个森林书篇章中最为悲伤的章节，文案为了照顾游戏的整体基调，使用了相当晦涩的语言手法，比如兰那迦倒置主语的说话方式，将故事背后想要展示的沉重内核隐藏了起来。

在兰那迦所说的兰那罗们的生死观里，记忆是活的，流动的，不会消失的。

而对提瓦特的生灵而言，生命的意义在于「滋养记忆」。

该如何理解这里的「滋养」一词呢？在字典里里作为动词的「滋养」有着“养育，培养”的意思，再来看英文文本——

Memory is nourished, so there is life.

这里对应「滋养」的是词是nourish，同样有着“养育，培养”的意思，所以兰那迦的这句话可以理解为「生命的意义在于累积（培养）记忆」。

而在剧情中，为了拯救被无留陀侵蚀的无郁夷摩，我们目睹了兰那迦、兰迦鲁和兰纳真献祭了他们的记忆。

对兰那罗而言，失去记忆就是一种「死亡」。

但这和无留陀所代表的「绝对的死」不同，失去的记忆会滋养新的生命。

这种生死观看起来确实很唯心，但提瓦特世界和现实世界不同——

有着超现实的地脉与世界树

在过场TIPS中将地脉描述为连接并记录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概念网络，并且有不同的元素在其中奔流。

参量质变仪的介绍进一步提到了地脉中奔流的不仅有元素，还有记忆。

可见之所以兰那罗们会说他们失去记忆，获得了死亡（谢落），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记忆又是永存的，是因为所有的记忆都会保存在土地里，保存在根系里，也就是保存在地脉与世界树里。

这也是为什么在兰那罗的语言中地脉被称为「沙恒（Sarva）」，因为सर्व（sárva）在梵语中意为「全部」，也就是其中保存的“地上地下所发生的”「全部的记忆」。

至此，我们算是初步理解了森林书里最为核心的那句话——

森林会记住一切

在参量质变仪介绍文本里还有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概念——

地上地下的一切都在循环

这个概念在游戏中的很多地方都有体现，比如在2.6版本间章「回响渊底的安魂曲」中，反主面对因诅咒而痛苦的丘丘人，认为他们不如早日回到「循环」之中。

在花神套圣遗物中「凝结的时刻」则提到这种「循环」是「生死的循环」

在戴因斯雷布的介绍图里，一位「自称通晓命运之人」也曾说这是「世间回环的命运」。

这不禁让人想到枫丹的大天才雷内所提到的文明盛衰更替的概念「法图纳（Fortuna）」，这个词在拉丁语中意思正是「命运」。

而在提瓦特历史上最为玩家所知的文明盛衰更替就是礼冠系列圣遗物中所提及的四大礼冠文明「冰」「火」「水」「雷」，四大礼冠文明的循环可以看成是建立在生死循环之上的大循环。

其中祭冰礼冠的故事提到，一切繁荣都有终结，在循环的终点会迎来苏生，而这种循环是「永恒」的。

这种万物皆有循环的观点，被教令院称之为「生命枯荣循环之理」。

而在圣遗物「月桂的宝冠」中，树王对这种循环之理有着详细的解释——

借由兰那罗们所言的生死观，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所谓的「循环之理」——

记忆是活的，流动的，不会消失的，对降临到提瓦特的生灵而言，生命就是一个「累积记忆」「培养记忆」的过程，「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去，只是「记忆」的消失，而失去的「记忆」回归地脉的循环，为下一个生命的诞生提供养分。

有了「循环之理」的概念，再来看游戏里的一些设定就会有不同的体会了。

比如萍姥姥所说的「魔神不灭论」，可以理解为像大蛇奥罗巴斯、盐神赫乌莉亚与尘神归终这样的魔神虽然身形消损，但记忆会进入地脉循环，最终会以某种形式回归人间。

比如强化武器用的精炼魔矿的设定，这种魔矿凝结了地脉循环中的战斗记忆，正因为这些记忆才使得精炼用魔矿可以培养、强化武器，这是「循环之理」中记忆可以滋养生命在具体物质上的体现。

精炼用魔矿的设定还将记忆与灵魂联系了起来，受到魔矿记忆滋养的武器就有了灵魂。

再比如树王的圣遗物套装「深林的记忆」，五件圣遗物各自叙述了五位与森林相关的人物的故事，而树王又是世界树的化身，自然能接触到在地脉与世界树中奔流循环的记忆，而其中的一件圣遗物「贤智的定期」所包含的记忆能够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循环之理」——

传说树王在制造唤雨机关「法留那神机」的时候，生成了迷宫，而迷宫的守护者就是森林王「毗伽罗」，森林王是「长生不死」的，但又拥有寿限，在老去之后会进入地脉循环，从而催生出新一代的森林王。

青梅竹马的三人——熙蔓、海亚姆和伊尔凡在讨论这个传说时又一次将记忆与灵魂并列到了一起。

海亚姆（原型即为上文提到的《鲁拜集》作者欧玛尔·海亚姆）认为灵魂只是一个虚无的概念，就算身死魂消，记忆也终将会归于地脉循环之中。

那么记忆与灵魂在提瓦特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

在佛教氛围浓厚的稻妻，「循环之理」被称为轮回（संसार，Saṃsāra），或者说生灭轮回。

而在2.2版本的鹤观与3.0版本的花神诞祭剧情中，我们实实在在的体验了一把轮回的感觉。

这与基督教的线型时间观不同，在圣经中上帝创世是历史的开始，复归上帝是历史的终结。而在古埃及和印度哲学中，人们相信宇宙会不断以完全相同的形式循环，这种循环的次数不可理解，也无法预测。而随着古典文明的衰落和基督教的传播，这个概念在西方世界被废弃了，直到19世纪的哲学家尼采才将其作为思想实验复活。

尼采将这种时间观称为永恒轮回（Ewige Wiederkunft，Eternal Return），又可以翻译为永劫轮回，这个概念也出现在八重堂的轻小说《菲谢尔皇女夜谭》的设定集中。

@不懒惰卡斯兰娜考证出纳西妲的命之座与天赋中的佛学术语来自大乘佛教唯识学派（विज्ञानवाद，Vijñānāvāda），并且认为唯识学派对于轮回的观点正是提瓦特世界的轮回观、也就是「循环之理」的原型。

「轮回的主体为何」一直是印度哲学中的争执点，婆罗门教认为梵我（आत्मन्，Ātman），即常住不变的灵魂是人类自我存在的本质，同时也是轮回的主体。

佛教则反对梵我是轮回主体的说法，认为没有恒常不变的自我，可以将其理解为没有独立的灵魂。

而轮回主体具体为何佛教各派看法不一，其中部派佛教的经量部（सौत्रान्तिक，Sautrāntika）提出了种子说，认为业力（कर्मन्，karma，因果报应）的传递，如同植物一般，有种子、相续、结果三个阶段。众生因为业报，在心识中薰成种子，种子流转到后世，再度发芽，从而形成下一生，这与兰那罗的生态类似。

大乘佛教两大主要学派之一的唯识学派继承了经量部的种子说，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八识」的说法。

「八识」的前五识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五种感官认知「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五官让我们认知外在的物质世界，从而对于世界产生内在体验与记忆。

第六识「意识」将记忆与内外存在的感知组合，形成了第七识「末那识（मनस्-विज्ञान，manas-vijñāna）」，可以意译为意根，也就是俗称的灵魂。

而眼、耳、鼻、舌、身与意根（灵魂，末那识）这六个识根（感觉器官）被合称为六根，在佛教的缘起理论中六根又被称为六入（आयतन，Ṣaḍāyatana），这个术语也出现在原神3.3版本的标题「六入尽明，诸相皆无」中。

简单来说的话，在唯识学派的观点中灵魂是由记忆与内外存在的感知所构成的假我。

而真正的轮回主体，则是隐藏在灵魂之下最深层的心识——第八识「阿赖耶识（आलयविज्ञान，ālaya-vijñāna）」，它是因果业报的媒介，统摄前七识，储藏所有灵魂的种子，因此又被称为一切种子识。

在3.2版本主线剧情中，大慈树王承认纳西妲是她的轮回转世。

纳西妲与大慈树王的本质相同，都是世界树的化身，这便是阿赖耶识。

但由于两神的过往经历不同，积累了不同的记忆，由此导致她们的意志（灵魂，末那识）也产生了不同，由此产生了不同的命运。

而由于阿赖耶识的主要功能就是储藏心识与意（可以理解为灵魂）的种子，这也是生命在轮回中得以相续的根本，所以阿赖耶识可以被意译为藏识，在与如来藏学派的学说融合之后又被称为识藏（ज्ञागर्भ，Jñāgárbha）。

而纳西妲也正是在教令院的识藏日（Jnagarbha Day）被旅行者一行人解救出来，同时为了根除世界树中的禁忌知识而不得不将大慈树王的存在从世界树中彻底抹除。

可以说正是在识藏日这天，纳西妲重新找回了自我，认知到自身的识藏/阿赖耶识。

到此为止《浮槃歌卷》中的第一个问答终于解读完毕了，我们知晓了花神的命运是为了赤王的最终目的而献祭自身，从而回归地脉的循环之理，同时还延伸出对循环之理中记忆、灵魂与生命关系的讨论。

那么花神向树王提出的第二个终极问题又是什么呢？

参考书目

[波斯]伽亚谟.杜拉克插图本鲁拜集([英]菲茨杰拉德英译,郭沫若汉译).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

[德]卡尔·洛维特.世界历史与救赎历史:历史哲学的神学前提(李秋零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

陈兵.佛教心理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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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神丨世界观考据】漫谈原神宇宙观(一)：提瓦特的地脉循环与生死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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